在我国文字起源的传说中,最神秘、最浪漫的要数仓颉造字了,以至于惊天地,泣鬼神,人寰为之起敬,就连写过字的纸片也奉若神明,心存敬畏。我们的古人,甚至还要建造“惜字塔”、制订“惜字律”来保护字纸,丝毫不敢亵渎。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,校园的边角上,有一座高耸的烟囱,下面是专门用来焚烧字纸的炉灶。
文字虽然并不神秘,但其功用和威力却不可低估。文字既能传情达意,也能立此存照;既能让人兴奋,也能让人安静;既能让人寒冷,也能让人温暖;既能树功德碑,也能兴文字狱。文字是贵重的,有道是一字千金;文字是高深的,所谓一字之师;文字是亲切的,有道是见字如面;文字是犀利的,所谓入木三分。汉字写起来尽管有些麻烦,但却是当今世界上仅有的仍在通行的最古老的文字,汉语学起来虽然不难么好懂,却是中华文明绵延不绝得以传承至今的优秀载体。来自科隆大学汉语言专业的德国留学生andrea,在回忆她学习汉语的过程时说,汉字非常难学,她之所以喜欢中文,刻苦学习并坚持了下来,是因为每一个汉字都有自己的故事。“汉字很多,很奇怪,也很漂亮!”这是她对汉字的第一印象。
汉字很多,很漂亮,这好理解。汉字是语素文字,所以总数很多;汉字是象形文字,写出来就像简笔画。那么,andrea为什么感到汉字很奇怪呢?这大约是汉字的表意功能复杂多变留给她的印象。例如,“妈”同“娘”都是母亲的称谓,但不能互换,将“姑娘”说成“姑妈”。再如,“方便”可以理解为如厕,但提供方便却不是特指厕所,方便的时候也不是上厕所的时候。更奇怪的是,有些汉字,就像你习以为常的对象那样,不琢磨它还好,越琢磨它就会越觉得奇怪。
在汉语口语中,有些动词特别牛,牛就牛在这些动词的替代能力非常强。例如“打”字,本义是进攻、击打,延伸开来却能替代许多复杂的书面动词,几乎可以包“打”天下。替代“制作”,可以说“打年糕”;替代“操作”,可以说“打毛衣”;替代“发送”,可以说“打邮件”;替代购买,可以说“打酱油”;替代手续,可以说“打介绍信”;替代“诉讼”,可以说“打官司”、“打离婚”。需要拳脚的行为用“打”,不需要拳脚的行为也用“打”。如,打折、打春、打比方、打灯谜、打保票、打交道、打马虎眼等。实有的物体能“打”,不是实物也能“打”。如,打分、打哈哈、打官腔、打主意、打消顾虑、打起精神等。
类似的动词还有“干”、“搞”、“弄”、“整”、“闹”等,这些日常生活中被广泛运用的单字,不仅具有很强的替代性,而且结合能力也很强,强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“吃”字,它能搭配的词汇太多了,不论是在口头上还是在行文中,到处都能看到它的踪迹,几乎无所不用其“吃”。能咽下去的东西可以吃,咽不下的东西也能吃,能吃出味道的东西可以吃,吃不出味道的东西也能吃,吃得了的东西说吃,吃不了的东西也能说吃。就是说,除表达吞咽外,还可以表示接受、承受、遭受、感受、吸纳、贪占、消除等动词,“吃”的对象远远超越了世间的食物。
“吃”的泛化现象太广,例句也太多,数不胜数。譬如,备受欢迎夸“吃香”,心生妒意曰“吃醋”,遭遇损失是“吃亏”,出乎意料喊“吃惊”,形势不妙叫“吃紧”,体能不支为“吃力”,船舶载重看“吃水”,领会意图要“吃透”,残酷剥削如“吃人”。又如,没有把握“吃不准”,办了错事“吃板子”,对簿公堂“吃官司”,无辜获罪“吃冤枉”,战场失利“吃败仗”,枪下殒命“吃枪子”,开口呛人“吃火药”,坐享其成“吃老本”,八面玲珑“吃得开”,特殊照顾“吃小灶”,得了零分“吃鸭蛋”,纸张光洁“不吃墨”,渔利一方“吃地皮”,穷极无奈“吃大户”,恶势力火并“黑吃黑”。再如,赢了棋局说“吃了对方老帅”,难逃干系说“吃不了兜着走”,打了胜仗说“吃掉敌军一个师”。以土地生财说成是“吃地皮”也倒罢了,甚至大山大海也能吃,所谓“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”。
近些年来,经常在媒体上看到争抢古代名人的新闻。报章把这种现象称为经济利益驱动下的“吃古人”现象。按理说,这古人怎么能吃呢?说起来好像不通,听起来大家都懂,意思无非是靠古人的名声效应吃饭。
山能吃,海能吃,古人也能吃,这不是混搭又是什么呢?
有人认为,这是因为中国人太看重吃,因而才延伸、扩展到社会的方方面面。其实,这种特殊的语言现象,与汉字的演化有很大的关系。在古代,“吃”与“喫”是两个表意不同的汉字。简化后,“喫”字下岗了,于是一切通“吃”。